ALB 持续关注并支持粤港澳大湾区发展。我们于近期推出全新的“对话大湾区总法律顾问”专栏，以一对一形式，深度对话大湾区投资、金融、大健康、智能制造、物流、能源、消费、房地产等热门领域、领先企业的法务部门负责人，了解行业发展最新动态、法务负责人心中的Top3合规议题、支持新业务发展秘诀，以及对于外部律师的观察和建议。

在本期中，ALB独家对话了中国国际海运集装箱（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中集集团”）集团总法律顾问王宇。

 

王宇

中集集团总法律顾问

 

ALB：请您介绍一下中集集团的业务内容和发展近况。

王宇：中集集团是一家A+H股公众上市公司，集团旗下还有三家上市企业，在公司治理结构上是一家拥有多个上市主体的大型集团性企业。

于1982年在深圳蛇口开始投产的中集，从一家偏于一隅的小型集装箱生产工厂，跟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时代变迁，成长为一家年销售收入超1600亿元的大型集团企业，一跃站在了世界舞台之上。多年以来，中集一直坚持两大发展战略：多元化和国际化。多元化指中集在物流与能源装备供应这两大业务线之下发展出品类丰富的产品群；国际化则指我们的产品及业务范围的国际化，从传统的欧美国家，到近年“一带一路”、东南亚等新兴市场，都是中集的重要业务市场。中集享受了改革开放、全球化浪潮带来的红利，也引领了国内整个产业链的发展。

目前中集已发展成为一家以制造业为主的企业集团。在物流装备领域，本集团坚持以集装箱制造业务为核心，同时孵化出道路运输车辆业务、空港与物流装备/消防与救援设备业务，辅之以物流服务业务及循环载具业务提供物流专业领域的产品及服务；在能源装备行业领域，本集团主要从事能源/化工/液态食品装备供应业务、海洋工程装备供应业务。

ALB：中集所属的行业领域近年有哪些新的发展趋势？

王宇：能源 &物流装备制造和服务行业近年出现的新趋势包括：

1）全球供应链深刻变化：从国内采购、国内制造、全球销售，变化至区域采购、区域制造、区域/全球销售；

2）产品智能化：物流装备智能化升级，全程跟踪物流动态以及装载物品的状态；

3）制造数字化：从前期产品配置、产品设计、结构化工艺设计到现场的生产执行，中集作为一个制造型企业，多个工厂对标“灯塔工厂”的数字化程度，在制造工艺、制造环节上积极稳步地推进、实施智能制造，以数字化为核心、智能化为目标，实现少人化、无人化、远程化生产流程；

4）低碳减碳：在“碳达峰、碳综合”的国家战略下，针对客户需求，研发新能源行业相关产品，如LNG动力船、氢能利用与储存业务、储能业务等。

ALB：目前中集集团法务团队人员规模、内部架构如何？

王宇：我加入中集已经有21年时间，亲历了中集整个法律工作体系的搭建全过程。目前全集团从事法务工作的共有超过120名人员，与集团的业务分层管理相对应，集团总部有14名法务人员，所有板块总部，和主要的成员企业都配备了法务人员，专业结构及人才梯队基本适应集团业务现状和地域分布。

在中集，法务作为一个单独的职能自2008年设立，初期只有传统法律事务（合同、诉讼）这一项职能，后来逐步发展为集法律事务、知识产权、国际业务合规三项职能的综合性管理部门。与此同时，随着各级子公司的设立与业务发展，中集集团的二级、三级子公司的法务人数也随之增加，形成当前高效协同的法务团队。

ALB：这几年外部环境变化剧烈，这对企业法务人员提出了怎样的新要求？

王宇：无疑是前瞻性思维能力！

当前“黑天鹅事件”频发、新技术层出不穷，随之而来的是新商业模式不断涌现，这都要求法务人员在诸多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做出预见性判断。前瞻性思维能力需要公司法务具备更多维度的知识，不能仅仅局限于法律的专业知识和技巧运用，而是既要了解外部的政治经济等宏观信息，也要更为深刻地理解自身企业的业务、产品情况，如此才能更精准、更有效地将各类信息运用至法务人员的本职工作中，从而切实地为公司业务发展保驾护航。越是高级的法务人员，越需要有更为深刻、深远的前瞻性思维和判断能力，能够从一些细微的事件中，精准预判、识别中短期内公司所面临的重大法律风险，进而推动、组织公司力量、资源构建相应的应急组织和体系，避免外部环境的剧烈变化对公司造成颠覆性、系统性的法律及商业风险。

ALB：前瞻性思维是个热门话题，但具体该如何做，您是否有一些实例？

王宇：我可以分享两个例子。

首先是国际业务合规层面的具体例子。美国是中集的重要市场，从2018年起，美国政府四次向中国产品加征关税，同时在推进一些海外项目的过程中，我们直观地感受到美国对于中国投资、产品进口有所抵触。虽然仅仅露出苗头，但已经导致我们产生很强烈的危机感。更重要的是与中国其他公司总法的交流、学习过程中，这种危机感更进一步加强。因此，我们法务团队针对美国出口管制和贸易制裁法律进行了深入研究，并不断建立制度化、系统化的风控工作内容和职责，提高整个集团管理者对该方面知识和风险的认知。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各国对俄的出口管制、贸易制裁措施重回焦点，这一次，因为有几年的深刻认知和能力储备，中集的国际业务合规职能很快发挥作用，确保了集团风险敞口的完全可控。

第二个例子来自于知识产权领域。大概10年前，在多数企业还在“大上快上、追求数量”的时候，我们法务团队就提出了“高质量专利”的集团知识产权发展策略。当时我们提出，知识产权必须要从一个费用职能转变到利润职能，这只有通过知识产权利用才能做到，而知识产权利用就需要以专利的高质量为前提。随后我们花了三年左右时间转变集团对知识产权由量到质的认识。经过几年积累，我们已经走在了专利高质量化的发展道路上，目前作为一个制造业企业，而且还是一家以钢结构产品为主的制造业企业，中集的专利质量在多个指标上明显高于中国企业平均水平。2019年，国家开始倡导高质量专利，这印证了我们之前走的路是对的，是符合中国制造持续升级、增强技术含量的发展趋势的。2022年初， 我们法务团队启动了鼓励、扶植数字专利、系统专利、控制系统专利申请的集团知识产权新举措，而这又与国家在2023年成立数据局并提出“数字专利”概念的做法相契合。

ALB：过去几年您带领法务团队，在支持新业务发展方面有怎样的最佳实践？

王宇：2023年年初中集集团提出“二次创业、有质增长”的新战略规划，业务线的不断发展也对职能线提出了更高要求。

这些年中集产生了一些新的业务模式，尤其在“双循环发展”要求下，中集开始聚焦于国内的定制化市场需求，探索了EPC集成业务模式，也利用集装箱概念开发出一些新的应用场景，例如房屋箱（用集装箱来盖房子）、储能箱（和新能源领域相结合）、水土污染处理箱（安装上土壤监测仪、污染处理仪器等，也可以解决一些地区缺乏新鲜用水的问题）。在此过程中中集不仅要完成自身发展，也要做好协同，带领上下游共同进入全新领域。

随之而来的，法务团队迎来了很多新的法律和知识产权问题。法务人员要对新行业具备认知，提出的风险条款能和行业对应得上，并帮助企业获得更强的谈判实力。“快速学习的能力”变得至关重要，这包括自我学习、向商务人员学习，以及向同行学习。

虽然挑战很多，但我们感到“很有运气”：在一家不断发展进取的企业里，公司法务的能力和工作边界也会持续成长、提高。

ALB：未来中短期，您和团队最关注的TOP 3合规问题有哪些？

王宇：最近五年来，在国际贸易逆全球化的浪潮下，中国企业在产品出口、对外投资、数据出境等方面的合规、监管举措、应对突发调查等事件频发，合规逐渐发展为独立于一般商业法务的法律分支。中短期，我们主要在以下3类合规领域开展工作：

（1）   出口管制及经济制裁合规问题，特别是针对经济制裁的问题。如上所述，从2018年起，基于全球化运营的事实情况，中集即开始自上而下开展贸易管制和制裁的相关合规工作。在当今大国关系复杂的情况下，中短期内，这仍然是中集在国际化业务中关注的重点合规领域之一。

（2）   竞争法合规问题。最近五年，欧美相关部门开始将反垄断作为外国资本并购本国企业的一项重要审查工具，中国反垄断局也开始更熟练地针对外资及本国投资行为展开反垄断审查。一方面，中集的部分产品在所在全球市场已经具有一定的优势地位，合规工作重点在于控制各层级企业实施不当垄断行为，并且与竞争对手、与供应商的关系处理均需在反垄断合规框架下进行；另一方面，由于中集经营规模较大，经营者集中审查也是在资本运作中尤其需要注意的合规问题。

（3）   数据合规问题，特别是涉及数据跨境传输的合规问题。随着中集的智能化产品推出市场、智能制造的推行，企业拥有更多的产品数据、生产数据。而中集的数据跨境场景之多，比如被境外行政机关询问、向境外子公司或境外客户提供数据等，因此，使数据跨境符合中国甚至境外的相关合规监管要求，会是近期合规工作的关注重点。此外，伴随不同司法管辖区数据法规的出台，实践中，国际化企业会面临严重的法律冲突，我们也在和有经验的同行进行接触，了解他们曾经面临过的问题，真正做到有所预见。

ALB：目前中集的法律工作哪些由内部完成，哪些由外部律师完成？您如何评价外部律师，尤其大湾区律师的服务？

王宇：大额或复杂的诉讼案件、涉外或大额投并项目、公司上市项目中，公司会聘请外部律师加入，但公司内部法务仍然在相关项目中扮演主导角色，而不是担任“传话筒”身份。外部律师主要负责提供对专业意见的辅助性支持和印证，其他非重大法律事务主要由内部法务人员负责处理。

我认为大湾区律师的国际化思维较强、疑难问题的处理能力较强、能较快适应新行业新形势的变化。因地域优势，他们都能与当事人保持有效沟通，某些大所在大湾区的分支机构，其在非诉领域的专业能力以及大所所拥有的网络，可以有效地为类似中集这样，在国内多个法律领域、地理空间上有需求的企业组织提供服务。

ALB：基于中集的经验，中国企业法务应该怎样塑造自身的国际化思维？

王宇：最核心的是深入到国际商贸业务的第一线，与境外客户接触沟通、与境外律师直接对接，统筹境外律师工作。在此过程中才能够直接了解国际业务的办事方式与工作习惯、理解不同的思维模式，从而体会业务出海落地将经历的“阵痛”并给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法务人员需要更加具备商业思维、熟悉公司主营业务，更主动地深入地融入公司发展战略，并在工作中更多地与其他部门协同，避免单兵作战。

此外，由于华南地区很多企业都以出口为导向，发展过程中会遭遇并处理类似的涉外问题，我们希望能够建立一个平台，让“走出去”的企业保持沟通，在专业上、律师等外部资源上互相分享，互通有无，帮助彼此少走些弯路。